图为延安乾坤湾。 图片来自影像中国
一
绕宝塔,过延川,车子走在去延长县的路上。
山路已不是单纯的山路。高速路、快速路、村村通的水泥路,过桥穿山,从两侧杂林茂盛的深绿中钻进隧道,再钻出来时,眼前就换了天地。沿途的山上盘着一层层绿色梯田,眼见着初秋的风穿过豁亮的坡地,绿色波浪一层层拥挤着旅人的眼睛,想象中的黄土高原顿时温柔起来。
据说这些梯田的所属地史家沟村,家家开山辟田种红薯。单是被称作红薯菜的红薯秧子,趁鲜嫩送进超市,一小把就卖到四块钱左右。现在红薯菜正在开花,淡紫色的小花在绿色的波涛中起伏,是平凡的波澜中一些亮眼的小浪花。而秧苗扎根的地方,一座座微微隆起的黄土堆,那是红薯正在成长,果实埋在黄土里。
这样的路途令人踏实。大地上散落的人群,无不走在开花结果的路上,在平凡的日子里翻腾出点难忘的浪花。
下了横跨山谷的高速桥,蓦然看到一条黄龙般的大水从峡谷冲出,逼得两侧的高山向后退让。临河的山石呈现出窗帘般竖曲的皱褶,一座大山像拉窗帘一样把自己拉开了。黄河就在眼前。
高山不得不为大河让路,仿佛这条气势恢宏的河就为劈山而来。奔驰的黄河水穿过一座不知名的峡谷,路也突然沿河水分叉,四通八达的道路就像黄河流向陆地的一条条支流。人在路上,拐着拐着,看到了村庄;看到了半山腰废弃的窑洞,路旁崭新的农舍,青砖围成的庭院;看到了菜园子里操劳的农民,石磨,静卧的驴子。猛然惊醒,一条新的大河已经把你带上了一条新的道路,一路跟随你的急促流水在此地变得沉缓安静,更加凝重起来。流到这,执意带着我们继续前进的这条强壮的河流已经不是黄河了,它被叫作--延河。
延河,从靖边县周山起源,穿山过峁,在来到延安后,在宝塔山下拐了个直角弯,穿过延安,穿过延长,一路东去,义无反顾扑进黄河。
就是这么山高水长的一条路,就是这么曲径流深的一条河,前方却突然平静开阔起来。高山敞开了怀抱,沿途的扫帚梅和大丽花开成了亲人的模样,熟悉的阳光中散发着熟悉的面团发酵的味道,让人真想俯下身去拥抱每一个人,每一缕风。这时才明白,流水指引的道路,是情深义重的一条路。
二
这是我第一次来延安。
说来惭愧,我对延安的印象还只限于二十多年前的一枚苹果。一枚曾在陕北与关中交界处的某根枝条上摇摆过,又在绿皮火车千里迢迢的摇摆中落到我手上的苹果。
照片为延安宝塔山风光。 加向前 摄
苹果是一枚纯正的山果,个小紧实,皮子半扇青红,上面生一层麻麻的"小雀斑"。我见过山里的野果,都长成这样。山风刮得凶,能把果子的皮皴出一道道小口子。在长久与山风的对峙中,大概山果们都练就了一身好本事,把皲裂的口子,结痂成一道道、一条条褐色的山水。高山落日,秋风入怀,那些执意要长大的果实,就这样在大风中跑着跑着,成熟了。
给我苹果的小华,那时刚从延安回来。一个月前,我们在火车站为她和她的陕北男青年送行。他们相恋多年,正要回到他的家乡--延安北部大山里的某个村庄,完成婚礼。
回乡的路程遥远而漫长。绿皮火车把他们载到一个站,毛驴车又把他们送到另一个站。有时,只有靠双脚走才能到达下一个站台。但迎面而来的,依然是黄土堆垒,枯黄的高山连绵无尽,秋风掀起的尘沙从天而降。在这望不到头的行进中,陌生路途带来的风景一点点蜕去,周围山石坚硬,寸草难生,难得的平缓处开出几处窑洞,望过去黑乎乎的。她梦中飘着红绸的迎亲队伍呢?她的向日葵和羊群呢?生活在渤海岸边富庶小城的小华,再也忍不住,放声大哭。
归来的小华坐在我对面,讲述着这一切。
她讲起她的公公,一个苍老瘦弱的汉子,为了迎接她的到来,接连几天爬过两道沟,去背水。
她讲起寡言的婆婆,从一口罐子舀出一点点水,让其他人使用。
她讲起带着全乡人的捐款走出大山的丈夫,婚后到每家窑洞还礼。
难忘的还有牵动人心的告别。当小华和丈夫准备踏上归程,几乎全村人都聚在土窑门口。他们手上拿着生活中最珍贵的东西--红薯、野枣、苹果、小米、绣花鞋垫、粗布枕套……在"春播一袋谷,秋收一瓢粮"的贫困山村,他们捧来了他们的珍宝。
文章来源:《文学教育》 网址: http://www.wxjybjb.cn/zonghexinwen/2020/0812/532.html